Lucia

【米英】伦敦的忧郁

1

雨来了。

犹如一团掉在地上的棉花糖的阴云从教堂的方向浸染了整片天空,几个小时不见阳光的街道更暗了一点,呼啸的潮湿的风扫过空旷的街巷,坏掉的八音盒一般的零星雨声过后,雨就算真的来了。

阿尔弗雷德面无表情地撑起一把黑伞。

雨也真是神奇的东西。如果是一个星期以前,他一定忍不住咒骂几句伦敦的诡异天气,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英国恋人蜷起的眉头——可今天,他是一个人,就好像被这阵雨感化了一般,他比雨还安静,好像融进了这个城市缺乏热情的风中。

沿着路灯的微光走去,看去,阿尔弗雷德停下了脚步。有一个洁白的身影映入眼帘,娇小而美丽——还有熟悉的祖母绿色的泛着微光的眼睛。

四目相对。

那是只优美的猫。只是在对视的静止的时间中显得颇为紧张,一动不动。

回过神来阿尔才想,这大概是附近人家的猫吧。他没有靠近,笑着朝它打了个招呼,便向雾蒙蒙的远处走去。

*

“啊~ 好大的雨呀。”伊丽莎白从中世纪式落地窗前向外望去。布达佩斯城被雨雾笼罩,模糊的玻璃窗中只露出几点教堂的尖顶。

“这个季节,布达佩斯也会下这么大的雨啊。”

“也是难得湿润的天气。”罗德里赫把一杯热咖啡放在精致的木桌上,淡淡地望着伊丽莎白。她在遥望。

“谢谢。”没有回头,伊丽莎白说着,披上外套,拎起一把黑色的长柄伞,“可我待不了多久了。再见。”

这是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消失的第三个午后。

靴子的后跟敲击着古老的砖块,雨水倾倒在大大的雨伞上,发出似是清朗又似是冰冷的声响——宁静的街道格外和谐。

其实雨不冷,只是连绵不停,像是褪不去的阴霾,亦或是云彩对这座城市有什么仇恨,它的宫殿,它的栈道,它恢宏的遗迹,它忘却了痛苦历史的人们…… 这是个让人讨厌的地方。一旦雨停了,教堂的窗户就会再一次熠熠生辉,都会的深夜就会依旧夜夜笙歌。这里留不住悲伤,哪怕悲伤深入骨髓。


2

雨停了。阳光从云的缝隙中照到街道窗面的水痕,热咖啡的香气化作一团雾水,一头扑在未干的橱窗上。

今天是星期一。

阿尔弗雷德振作一番精神,颇不情愿地打上一条英国式的领带,安静地出了门。

路上的咖啡店散发出熟悉的香气,阿尔弗雷德正要例行地买杯咖啡,却驻足在邻窗前。那是一户他不熟悉的人家,庭院里有一丛动人的郁金香,一只白色的猫正站在窗前,定睛朝屋内望去。

一瞬间,阿尔弗雷德有点期待,期待不一会儿,那只猫转过身来,宁静地望着他,用那双祖母绿色的微光的温柔的眼睛。

——然而那却是双琥珀色的眼睛,闪烁着理性的光芒。

阿尔弗雷德忽然觉得自己竟是脆弱的。从某一天起他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。他要面对全年三分之一的下雨天,面对失不熟悉的礼节和口音,面对每天下班后空白的房间,面对一切熟悉的事物与其去了的灵魂——茶杯,CD,莎士比亚——这些打上了谁的烙印的事物,唯独没有亚瑟·柯克兰。

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多久,何去何从,阿尔弗雷德一无所知。他常会在晚上梦见亚瑟,梦见他忍着气愤离开了自己,发誓永远不再回来。

*

酒精是种神奇的毒药。爱的人疯狂,不爱的人悲伤。即便是礼拜日的夜晚,这个不起眼的小酒吧也略显冷清。

“请问您需要什么?”

“whiskey,还有,”他的略显声音沙哑,“一份烤土豆。”

酒吧的门铃响起清脆的声音。

“再见!”一个女子向酒馆里的男子告别。

酒吧的驻唱弹着吉他,用飘渺的嗓音唱着一首温柔的歌谣。路德维希抿了一口玻璃杯里的冰酒,想起他那个不省心的兄长。

“再见!”

这句话在他的脑中回荡了无数次,却最终没赶上一场告别。


3

“在下雨。”

阿尔弗雷德从电话里听到一丝不悦。

“不就是下雨了么。”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他的恋人,“打伞就好了呀。”

阿尔弗雷德的办公室有一扇落地窗,对着旧金山迷人的海湾。今天圣弗朗西斯科的天气格外好,阳光下金色的沙滩熠熠生辉。

——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。

阿尔弗雷德感到记忆有些混乱。这是哪天的哪一通电话,他已经记不清了。似乎丢失了亚瑟以后——阿尔拒绝使用“失去”这个词——他脑中的记忆像是断了线,常常回忆起一些毫无关联的碎片,没有时间,没有情境,他甚至会把几个情境和几个事件搞混。这些碎片本该和他的处境有些关联,可阿尔拒绝深究——那都是些毫无关联的碎片,一定如此。

很久以前,阿尔弗雷德就很讨厌离别的故事。

他熟悉很多英国的童话,大多有着美好的结局。但是阿尔弗雷德最不喜欢王尔德的故事:因为夜莺会死去,快乐王子和喜鹊永远不会再见面。不管是否拥有一颗铅做的心脏,离别之后,都只能在火焰里孤独地、无尽地燃烧。

阿尔弗雷德厌倦了,那些失去了一切的故事。

他回想起亚瑟的离去,他的愤然,却记不起是什么分开了他们。

*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伊丽莎白笑了笑,和路德维希打了个招呼。

他们循着街道,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。温柔的雨打在黑色的长柄伞上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
房间里,罗德里赫弹着一首雨滴般轻盈的曲子,刚冲好的咖啡在茶几上冒着热气,玻璃窗外的云彩透过阴天的微光。

雨快停了。


4

阿里弗雷德醒了过来。

昨晚的酒让他头痛欲裂。他一个梦也没有做,仿佛从未睡过一般地醒来又疲惫。窗外阴沉沉的,看不出时间。

他拿过来床头的怀表,打开——9:15,然后扔到床上,重又躺下,无所谓似的盯着天花板——北欧风的花纹,是亚瑟自己贴的墙纸。那阵子刚买这间屋子,他正拼命工作,天天加班到深夜,回到家推开门便看到常明的门灯,还有卧室里背对着门窝在床的另一侧熟睡的亚瑟。吊灯,他们在买的时候还闹过矛盾,最后自然是他妥协于亚瑟。

阿尔弗雷德有种不好的感觉。他爬起来走到厨房,橱柜里堆满了亚瑟买的红茶,他天天用的茶杯;客厅里是他爱的乐队的CD,打开电视还停留在他们一起看过的频道上。

亚瑟·柯克兰。这里有除了你以外关于你的一切——

阿尔弗雷德重又跌回床上,转到床的一侧,看着另一侧空空如也的枕头。

——唯独没有你。

*

“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。”

亚瑟这样想着,轻巧地转着手中的酒杯,啜饮一口又放下。凌晨两点的酒吧非常热闹。灯红酒绿的布达佩斯让亚瑟也惊叹为真正的“不夜城”。

他认识了一个法国人,虽然有点烦人,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是很有魅力的。

“你喜欢雨吗?”

“你是怎么想的才会问一个伦敦来的人这个问题。”亚瑟白了他一眼,对方颇为愉悦地笑了笑。

“我是想说,您很适合雨,‘像一个多雨之国的王者’。”

天快晴了他才离开酒吧。住处只有几步远,亚瑟就走在街道上,也不去想什么。

忽然,街边的一家麦当劳里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,金色的短发与宽大的外套,亚瑟不觉惊异地循着身影望去。四目相对,那是双蓝色的眼睛,却不是他熟悉的湖蓝色。

他回到公寓,倒在床上睡着了。他又看见了阿尔弗雷德那张颇有女人缘的脸,他湖蓝色的眼睛有点悲伤,几乎是哽咽着吻了他。亚瑟用力推开了他,然后醒了过来。

他静静坐在床上,小声说道:“Idiot.” 他开始想他从未向阿尔道过别,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。而那个梦,就好像他在期待着阿尔向他告别一样。明明毫无意义。


5

晴。

阿尔弗雷德站在邮局门口,静静看着工作人员开了锁,然后跟着走了进去。

这封信本该在昨天晚上就丢进邮筒——可他竟忘了邮票用完了。今天是礼拜日,是给亚瑟·柯克兰寄信的日子。从来都没有答复。

伦敦已然入冬。街道上迎面而来的西风有了微微的寒意,只是北大西洋暖流仍眷顾着这座孤岛。

无意中碰到冰冷的橱窗时,阿尔弗雷德忽然想起亚瑟冰冷的手指。年复一年,他就生活在这里。他曾生活在这里。

"Take me to somewhere nice."

那双失神的祖母绿色的眼睛仿佛近在咫尺。阿尔弗雷德不由得停下脚步。他反复思考,反复挣扎,并且在每一个工作日伪装成一副平静的模样。他日日行走的这条街道,永远看不到尽头。人们是多么奇怪,要反复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,行色匆匆。

悲伤逆流成河。

可是悲伤并不是这样一种东西。

悲伤就像从针管注射到你的血液里,它深入骨髓,它让你的身体留下伤痕,而你欲罢不能。


6

圣诞节的公假日。

阿尔弗雷德吃掉了冰箱里的最后一块巧克力——是那个亚瑟最爱的黑巧。阿尔从来最讨厌这种东西,苦巧克力有什么趣味可言?可他全部吃掉了——温柔又苦涩,让人上瘾,让人疯狂。

记忆就像一个精巧的立方体钢架套在你的心脏,久了,就嵌合了。

喔,亚瑟,你在哪儿。

从烦闷的空白房间出走,霓虹灯的光芒刺痛了双眼,急刹车的声音愈发刺耳。

“我记得他说,你就是个孩子。你对悲伤一无所知。你对我一无所知。”

阿尔弗雷德梦见亚瑟走之前说过的那句话,猛然惊醒。眼前一样是空白的房间,却更加干净整洁,床头是一束新鲜的玫瑰花。人说,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过客曾经经历过的那样,他被一辆出租车撞倒在人行道上,路人叫了救护车,刚刚才脱离了生命危险。

窗外,太阳依旧升起。


7

阿尔弗雷德出院了。

这段时间里,他的妹妹艾米丽·F·琼斯从纽约飞来看他,曾经的挚友也一一重聚。马修·威廉姆斯搬到伦敦待了两个月,每天都来看望他,并在床头的花瓶里换上一枝枫叶。

他被他们簇拥着,拄着拐走出了医院的大门。教会医院的十字架在柔和的阳光下反射出温暖的光芒,不时有病友赶上来拍着他的肩,问候他的伤情。

却有一个沉默的背影,静静地走了过去。金发与风衣,格子围巾和黑色的靴子——是他。

阿尔弗雷德怔着没有呼喊,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。他想埋怨这个背影的冷酷,却因对方的独特而平添了担忧——我的亚瑟,何必让自己如此煎熬。

*

“伦敦,我又回来了。”

外面正下着小雪,亚瑟从机场走出来,自然地打起了伞。

冰冷的冬天,雪的气息,让人格外冷静。呼出的白气渐渐融化,一转头好像就能回到一个熟悉的过去——

“先生,你不喜欢雨吗?”

“不喜欢。”

“可是我觉得,这样很特别。”
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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